前面我们说过,初学篆刻,一定要认真学习吾丘衍的《三十五举》(有朋友有异议,但我们坚持这样认为,不仅是“取法乎上”,还有“开卷有益”),于是我们打算把《三十五举》中有关篆刻的内容掰开揉碎地细细说一下。
(吾丘衍像)
今天我们接着来说说《三十五举》中的第十九举,其原文如下:
十九举曰:汉、魏印章,皆用白文,大不过寸许,朝爵印文皆铸,盖择日封拜,可缓者也。军中印文多凿,盖急于行令,不可缓者也。古无押字,以印章为官职信令,故如此耳。自唐用朱文,古法渐废,至宋南渡,绝无知者,故后宋印文,皆大谬。
吾丘衍的很多论断并不完全正确,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他这里学习有用的东西。比如这一举的开头:
汉、魏印章,皆用白文,大不过寸许。这并不完全正确,因为迄今为止我们所见的汉印,官印多为白文,原因是因为官印多用于来往公函的封泥抑压,白文印封泥之后所呈现的正好是朱文,如图:
(汉印封泥:宜阳令印)
(汉白文印:骑督之印)
但私印里却有大量的朱文印。比如:
(汉私印:杜升印信)
又比如:
(汉私印里的汉朱文印)
私印和官印使用的文字相同,都是缪篆,即后世所说的汉篆,现代印人所创作的汉朱文印多从此类印章取法。
但吾衍的“大不过寸许”有道理,因为存留至今的汉印,尺寸在2.3厘米左右见方(也有稍大或稍小的尺寸,但主流是这样的大小),这正好就是汉一寸的大小。
朝爵印文皆铸,盖择日封拜,可缓者也。军中印文多凿,盖急于行令,不可缓者也。古无押字,以印章为官职信令,故如此耳。这是说的铸印与凿印的差别。这一点,随着出土物的增多,汉印是铸是凿,专家们意见并不统一,但吾丘衍的观点仍是当前的主流观点。他的观点是:朝中官员(主要是文职官员)用印,因为封拜可以择日而行,所以印章制作并不紧急,因此多用铸造的方法,因为有时间去塑模、去镕液浇铸、翻砂拔蜡……但是前线的将军印却不相同。军中职务交接全凭印信,那么,军职的任免,军将的替换往往迫于军情,没有时间铸作印信,只能在铸好的印模上凿刻,因此,将军印多是凿制,也因为凿制急迫,往往笔画草率,章法也不考究,甚至字法也略显凌乱,因此,也被后世称为“急就章”。如图:
(鹰扬将军章)
又比如:
(汉将军印:车骑将军)
又比如汉将军印的印蜕:
(虎威将军章和裨将军章)
依照这个观点,汉印或铸或凿。但后世对此也有争论,较为突出的一种观点是罗振玉先生的观点,他的观点是汉官印多为刀刻。王献唐先生进一步认为汉代白文官私印章皆为刀刻,因为出土的汉代印章中有一些印面没有文字的素面印,视印面情况,又不像被后人磨去的,最大可能是提前铸好的印坯,需要使用时再刻凿文字。最经典的证明是传世的一方汉私印“宋长公”,如图:
(汉私印:宋长公)
依照常规观点,这方印应当属于铸印,印面用田字界格分为四份,却只刻了三字而空出其中一格,无论是从印面美观还是与其他汉印相比较,都似乎没有道理,合理的解释只有一种:这是一方没有刻完的半成品,这是汉私印出于刀刻的有力证明。
自唐用朱文,古法渐废,至宋南渡,绝无知者,故后宋印文,皆大谬。到了唐代,由于造纸术的发展,人们的书信及文字往来,大多不再使用竹、木简,也基本不再需要封泥,而且朱文印在纸张或帛片上往往文字更加清晰,因此,唐以后的印章,多发展为朱文,而且为了使印章更加显眼,印章面积增大。
(唐印)
两个特征:1、印面越变越大,为了醒目,以示隆重(后世所说的“县太爷的大官印”即由此来);2、因为印面变大,如果以细朱文的文字形式存在,那么印面就会留出大面积的空白,印面就会显得松散不堪,古人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笔画盘屈,以占满这些空地,这就发展成为后来的叠字印或称“九叠印”。如图:
(北宋官印:平定县印)
这是北宋的官印,北宋官印还好,法度仍在,但到了南宋,情况又一大变,如图:
(南宋印)
除了“内府图书之印”(这是皇宫用的印章)外,其它二印基本上已经毫无字法、章法可讲了。这就是吾丘衍所说的至宋南渡,绝无知者,故后宋印文,皆大谬。吾丘衍的观点是复古的,特别是崇汉的,他认为汉印的尺寸,缪篆的字法,都是经典,因此,他不喜欢甚至是完全排斥唐宋朱文印的字法、章法、样式。
后世学习篆刻,对于不同的印章审美样式,要以辩证的眼光对待。汉印是经典的楷模,但唐宋印也不是一无是处,那是后话,以后再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