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篆刻大家谈】
篆刻“工稳”与“写意”的原点在哪？肖形印的创作难点是什么？如何处理“匠”与“文”，“保守”与“创新”的关系？如何把握篆刻艺术的“分寸感”？近日，本报对西泠印社社员安多民作采访，今作刊出。——编者
安多民，男，山西平遥人，1949年生，大学中文系毕业。喜欢诗书画印，尤擅于肖形印。多次入选全国展，于2015年在山西美术馆举办“飞天起舞”艺术展览。2018年应央视书画频道“一日一印”栏邀请讲授肖形印创作十五讲。积集出版了数种印谱、专著。现为中国书协会员、中华诗词学会会员、西泠印社社员、唐槐诗社社员、北京古典印象公司艺术总监。
一印须有一印之面目
本报记者 唐福祥
书法报：安先生您好，简述您的学印之路。
安多民：我幼年时便喜欢刻“印”。稍长，问道于篆刻家水既生、邓明阁诸先生。师授让我懂得篆刻的字法、章法、刀法。于文字方面，我曾翻遍《说文解字》《甲骨文编》《金文编》等，并整理、抄录其中常用字10多本。因喜爱肖形印，于是又开始学画。同时，结合印学理论经常实践，如此几年，始入门津。后骑游各地，广拜良师，得孙奇峰、钱君匋、周哲文、潘主兰等指点，得益良多。
安多民肖形印 招手欢迎
书法报：对于“工稳印”“写意印”，大家各执一词，您如何理解？
安多民：当前印坛确有此说法，关于这种说法，我想用“直线数轴”来说明。“0”为工稳、写意之间的原点，假设直线左方为工稳印，右边为写意印，原点处可称作兼工带写印、亦工亦写印，或工写结合印。从原点处往左工稳印方向移动，便逐渐显现出工整、整齐、匀称、雅洁等特点，斯印风婉丽如小家碧玉、清秀可爱。从原点往右移动，便逐渐显现出率意、活泼、豪爽、泼辣、粗犷等特点，斯印风显现天真烂漫、舞动超迈的风格特征，如世间豪杰、方外仙人。二者以原点为分水岭，越向相反方向移动印风特点越鲜明。孰好孰坏？孰优孰劣？因人而异，盖因性格、天性、学识、修养、师承等差异而致。我自认为，无论工写，皆不可过于极致。过于工稳，有碍活泼；过于写意，有伤文雅。偏一点工稳，文质兼得；偏一点写意，率意活泼。
安多民肖形印 凤鸣仙山
书法报：您将自己的篆刻风格归为哪一类，为什么？
安多民：我的印属于兼工带写、亦工亦写、在工写结合之间，在数轴的“0”点处。工稳且不板，写意却不野。
安多民肖形印 苗寨社火
书法报：您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年轻篆刻作者？
安多民：刻印半生，经验无数，心得很多。虽时代推进，也需融古贯今，方能推陈出新，追求新颖别致。一印须有一印之面貌，一印必具一印之新意。否则，千印一面，目赏而无悦，咀嚼而无味，列案而添烦，劳心而无益。
于肖形印，我主张是尚古、创新。印宗秦汉，在似与不似之间，简洁传神。不可太真、太像，略具其形可也。例如我的飞天印系列，从石窟寺庙取之，灵感始由所得。我只遗貌取神，去粗取精，融汇千象，化于一炉。在此基础上，由母本创造出一种自己独特的印章语汇、图形符号来塑造主题（人物、动物），不照搬、厌抄袭，不仿刻，完全自出机杼，创造有别前人、有别他人，完全新颖独特之风貌。过程犹如粮食酿造酒、牧草转变奶，要发生质的转变、飞跃。
安多民肖形印 阳刚卫士
书法报：您的肖形印风格，创作难点在哪？
安多民：难点在于以何种表现方法来表达主题事物，如何高度概括、高度集中和高度提炼所要塑造的主题形象。这就必须抓住事物主要外部特征及内在精神，汇集百态之象，融古化今，千锤百炼，反复推敲，以神采为上，形质为辅，用最基本之元素设计并挑选其最美、最生动之一瞬，简化以至抽象化主题事物，使之演化、打造成一种自己专属的特殊印章语汇和抽象符号，来叙述和架构自己主观设想中的事物，使之简之又简，简洁而丰富。具体是：以点、线、面来营造、架构、组建成一个主题鲜明、风格新颖、神采靓丽、真情美好而有意义的艺术形象，感悟真、善、美。
安多民肖形印 和谐大千
书法报：篆刻圈有“刻工稳印的与刻写意印的相互看不起”的说法，这点您怎么看？
安多民：确有这等说法，此属正常。这不仅在篆刻圈，其它文艺圈里也存在。互相看不起是由于审美观不同而导致两极分化。这主要由人的性格决定了偏好，由偏好决定印风，再由印风渐固偏好，久而久之，由偏好形成偏执，便会看不起相反的印风，忽略对方的优点。
对此，我也时现一些偏见。由于自己偏好工写间印风，对“0”左右两极时有看法，认为工稳太过，难免规矩死板，缺乏生气；写意太过，则难免随意粗野，背离文雅。篆刻艺术还应工写兼顾，既文而雅，放得开，收得住，做到收放自如，游刃有余，两头极端皆不可取。艺术乃心情宣泄、喜怨释放之事，最佳状态乃似行云流水，如入化境。
安多民肖形印 亭亭玉立
书法报：您认为篆刻在当代还有实用性吗？
安多民：当今篆刻依然还继续保有很强的实用性，依然还有妆设、美化、调整的作用，如与书画结合，共同“完成”一幅作品。除此而外，篆刻也摆脱了依赖书画而成为一门独立的艺术，赢得了自身发展的更大自由和空间，除自身能独立展览外，还衍生出各种文创：包装、设计、印染、编织、装潢、美化等，近来有以篆刻做墙纸、屏风、城雕、碑林等视觉艺术品类。
书法报：当下，篆刻存在区域（地域）发展不平衡现象，针对这个现象，您有什么好的建议？
安多民：中国篆刻地域发展不平衡现象确实存在，主要是由于历史、经济、文化、教育、风尚等诸多因素不同所造成。从历史审视，明清时江南物阜民丰，重视文化、教育，因而艺术风行，篆刻普及，再加之时间延续长，领军人物多，学说气氛浓，故而名家众多、流派纷呈，一直延续至今。历史上曾出现过著名的浙派、皖派、黟山派等。最为令人敬羡的是浙江杭州百年印学社团——西泠印社，引领当代，光照未来。如今，各地印社如雨后春笋、竞相林立。东北、华北、中原、湘楚、巴蜀都风起云涌、争先恐后，这是好事。由小众文化走向大众，由书斋孤芳自赏逐渐走进社会基层，形成一派繁荣景象。辉煌之下，确也存在各地发展不平衡现象。
我建议各地相关主管部门要多重视篆刻艺术、加强交流，教育增加篆刻学科内容或列入必修课，增加篆刻学习培训班及专业教师及学员，文化宣传部门多推动多开展篆刻活动，出版较多篆刻普及和专业性读物，降低或优惠印人出书成本等。
书法报：“笔墨当随时代”，您认为当代篆刻名家的作品体现了当今篆刻的最高水平吗？和历代名家相较又如何？
安多民：随着时代向前，文化艺术也必然与时俱进。笔墨当随时代，篆刻随时代前进。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，篆刻艺术迎来发展和繁荣的大好时机，书坛印坛连续举办了好几届全国性大展，专业报刊也风起云涌、欣欣向荣，经常刊载印学文章和篆刻作品。再加上现代信息化、网络化使得学习交流更加方便快捷，新材料、新手法、新观念的广泛运用、确立等，从而涌现了一批篆刻高手和名家。当然，江河滚滚，泥沙俱下，展览和报刊中也有相当数量的平平之作。的确，有些名家的作品基本能够体现当今篆刻的最高水平。不少名家大家名至实归、成就卓著，其作品达到了很高的水平，甚至与历代名家相较也毫不逊色，甚至在理念、形式、手法方面有所突破、有所创新、有所超越。但有人认为，当今篆刻在内涵、文质等方面与历史相比还有不少提升空间。印坛流传一种说法：战国秦汉是一座高峰，明清是第二座高峰，当代篆刻是第三座高峰。吾辈满怀信心，拭目以待。
书法报：有人认为在国展中，篆刻创作呈现极工、极写的两极化趋势，您认为是偶然还算必然？
安多民：是必然。宇宙中分阴阳，数理有正负，地球有两极，篆刻便有工写。事物历来都分矛盾、互逆、对立等现象，篆刻亦然。窃以为，在国展中，篆刻创作已呈现出极工、极写的两极化趋势，泾渭分明，各踞阵地，当然，中间的工写结合印风也占据较多数量。若正面视之，可赞之曰：并蒂花开，相得益彰；你我互补，齐头并进。若负面视之，则忧之曰：分道扬镳，各行其是，互相排斥，难得兼容。
书法报：艺术需要“百花齐放”，篆刻如何体现这个文艺理念？
安多民：应该广为接纳各种风格、各种流派的印风来形成篆刻艺苑“百花齐放，万紫千红”的大好局面，容许不同理念、不同追求、不同风格的作品竞争发展、竞相媲美。要展开广泛交流、互相学习、取长补短，兼容并行，博取众长，善于发现相反审美作品中之美，不持门户之见，勇于接受批评和自我批评，自觉纠错改错。宽宏大量，容许不同声音、不同观点，包容“异己”接纳不同，前进中不断修正航向，向着既定目标，勇于攀登、勇敢前进。
书法报：您认为当代篆刻应如何传承和发展？
安多民：尊重传统，立足传统；以古为师，坚持创新。